雪花无声地落在县教育局斑驳的外墙上,落在攒动的人头肩头,也落在周小小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。她指尖冰凉,微微颤抖,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抚过红榜上那三个墨迹清晰的字——“周小小”。省城师范大学!一股汹涌的热流冲破了她长久以来维持的冷静自持,从心口直冲眼眶。
她猛地转过身,挤开仍在喧哗议论的人群,几乎是踉跄地跑到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口,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,才允许自己大口地喘息。泪水终于决堤,温热地滑过冻得发红的脸颊,她却咧开嘴笑了起来,无声地,任由喜悦的浪潮一遍遍冲刷着身心。成功了!那条曾经以为湮灭的道路,真的在她脚下,豁然开朗!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慢慢平复下来。用袖子仔细擦干眼泪,深吸了几口凛冽却清新的空气,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静,只是那双眼睛,亮得惊人,仿佛盛下了整个未来的星光。她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先去县里的供销社,用小心攒下的布票和钱,称了半斤最硬的水果糖——这是给村里孩子们沾喜气的,又用剩下的钱,精心挑选了两支英雄牌钢笔,一支给大哥周成业,一支寄给远方的弟弟周成煜。
回村的路上,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。土路两旁的积雪尚未融化,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。她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恩与憧憬。这里养育了她,而如今,她将要走向更远的地方。
推开自家的院门,静悄悄的。大哥周成业还没从矿上回来。她放下东西,像往常一样开始生火做饭,淘米洗菜,动作麻利,只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压不住的笑意。
傍晚,周成业拖着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躯回到家,刚放下铝制饭盒,就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同。她那双向来沉静如水的眸子,此刻跳跃着罕见的、明亮的光彩。
“小小,有啥喜事?”周成业洗着手,随口问道,眉宇间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。
周小小擦干手,从怀里取出那张小心折好的成绩单,双手递到大哥面前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哥,考上了。省城的师范大学。”
周成业愣了一瞬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他猛地接过那张纸,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字。他虽然读书不多,但“周小小”、“师范大学”、“录取”这几个字是认得的。他的手指因为常年下井劳作而显得粗粝,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仿佛怕捏碎了。
他抬起头,看着妹妹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这个沉默坚毅、扛起家庭重担的男人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,半晌,才重重地吐出一句:“好!好!太好了!”他伸出大手,用力地、笨拙地拍了拍周小小的肩膀,声音沙哑,“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我妹子不是一般人!给老周家争气了!给咱爹娘争气了!”喜悦过后,现实的考量立刻涌入这个当家人的脑海。学费、路费、生活费……他眉头微微蹙起,但很快又舒展开,“钱的事你别操心,有哥在!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,很快传遍了小山村。老周家的闺女考上了大学!还是省城的大学!村民们议论纷纷,羡慕有之,祝贺有之,也少不了些酸溜溜的言语。周成业一概不理,只是腰杆挺得更直了,逢人递烟时,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由衷的骄傲。
周小小很快收到了周成煜的来信。信纸被激动的心情戳得有些破皱:“姐!太棒了!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!你是我的骄傲!我们队里都传遍了,说我姐是大学生!”字里行间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。随信居然还夹寄了他省下的十元钱和几张全国粮票,嘱咐她一定买些好吃的,添件新衣。
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正式送到那天,周成业特意请了半天假,陪着妹妹去公社取了回来。那印着红色校徽和庄严字体的信封,被他郑重地放在家里唯一那张八仙桌的正中央。
接下来的日子,周小小开始默默准备行装。